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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秋天,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举行开国大典,毛泽东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
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陆德志匆匆与校方联系,想带着妻子和一心早日回长春。可原先的小学校已成了长春师范学校,充实了年轻的教师。早满员了。另一方面,范家屯人民政府已决定在村里开设小学校恳请他留下指导。
一心很失望。不能回长春,见不着原先经国小学校的那些好朋友了。然而,养父却和他想得不一样。伴随着新中国的成立,如此穷乡僻壤也能建立小学校。农民的孩子也能和城里的孩子一样接受同等的教育,反而欣喜若狂地应允了。
可是,范家屯的校舍和长春的小学校完全不一样,是原先寺庙改造后的。二名教师二间教室。从一年级到四年级学生人数总共八十人。
陆德志在一间教室里将一年级和二年级从中间分开。首先给二年级布置作业,从一年级教起。隔壁教室里另一位教师则在教三年级和四年级。
或许是教科书变了,他常看到养父坐在桌前,对着教科书研究教学方法,通宵达旦。
一心好奇地问道:
“爸爸已经是老师了,干嘛每天还要学那么晚啊?”
爸爸说:
“新中国的教科书,爸爸和学生一样是必须从头开始学起的。要让孩子们尽早树立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要做到这点是很不容易的哟,所以爸爸在拼命地干!”
学校开学了。
一心今天上的是二年级的语文课。
养父站立在讲坛上:
“同学们,今天我们开始学习“永远跟着毛泽东”,我先领读一遍,然后大家再跟着我读。”
毛泽东,毛泽东,
插秧的雨,
三伏的风。
不落的红太阳,
行船的顺帆风。
共产主义无限好,
永远跟着毛泽东。
陆德志一行一行地念,学生们跟着他一行一行的齐声朗读。
“嗯,读得好,接下来要你们背诵课文。我先将课文内容的意思解说一遍,这样就容易背了。你们的父亲、母亲是不是每天都要在地里干活啊?”
“是。”
学生们齐声答道。
“那么,插秧时,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雨。”
“好,夏天大家最喜欢什么?”
“凉风。”
“大海行船,怎样才走得快?”
“风,顺风走得快。”
“对,这就是就是课文里讲的意思。是谁,在你们的父亲、母亲最困苦的时候解救了他们?是毛主席!毛主席就是插秧的雨,三伏的风,象顺风一样指导着大海中航行的船。毛主席是最伟大的永远不落的红太阳。共产主义无限好,要实现共产主义只有永远跟着毛主席才做得到。懂了吗?”
一名学生举手站了起来:
“老师,太阳到傍晚时就下山了。为什么说是永远不落的太阳呢?”
“那是说,毛主席是我们大家心中的太阳。心中的太阳是永远也不会落下的,懂了吗?知道了文章的意思,就好背得多了。下面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各背各的,背吧。”
教室里响起了一片悦耳的朗读声。一心也全心地在背。十分钟后:
“好了,时间到。背好了的,请举手。”
一心第一个举手。跟着其他四、五个同学也举起了手。陆德志先点了别的同学。一个一个都流利地将课文背了下来。
“背得好,下面要注意阴阳顿挫。注意韵律。接着再背。”
教师吩咐道。学生们一齐象唱歌一样地背了起来。一边背一边用手打着拍子。教室里充满了勃勃生气。学生们一个个象革命战士一样意气风发。
去学校每天接收新思想的教育,一心也在不断地进步成长。
开学一个月后的一天,教室里来了新同学。陆德志给大家介绍说:
“今天,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来的同学。是中途插班过来的,希望同学们好好帮助他一起学习。”
新同学是一心从牡丹江逃往哈尔滨时在货车里结识的朋友,给他吃的,一块儿合盖一床薄被的好朋友袁立本。
“袁立本!”
老师话没说完,有人从后面的座席大声招呼道。着实吓了袁立本一大跳,瞧着一心愣住了。
今天上的是算术课。背乘法口诀表时,一心因见到袁立本激动不已,心思全没在课文上。袁立本根本不会九九表,呆愣愣地打发走了四十五分钟的一堂课时间。
放课后,袁立本和一心一起走出校园。高兴话儿说个没完。袁立本说:
“跟你分手后,在设卡子之前我就回到了范家屯。家里人口多,为减少张嘴,又打发我到外面去了。”
“是嘛,怪不得没见你来学校上学呢。”
“搭帮党,现在我终于也可以上学了。”
“可不是咋的。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当时我就想,终有一天我和立本还会再见面的。可不,又见面了。象做梦一样。”
打翌日起学习上一心帮立本,当一心受到捣蛋鬼陆小林欺负时,有立本护着他。
有一天放学后,以小林为中心,大家约定在学校后操坪玩游戏,袁立本得帮家里干农活,先回家了。一心和其他五、六个人跟陆小林一起到了后操坪。
每次都是分成解放军和国民党军开战的陆小林,今天不知动了啥心思:
“今天玩的战争游戏是跟日本军开战。我做日本将军你们做日本兵。一心扮演中国的农民。”
陆小林腰里别着短木棒,揪住一心的衣领:
“你的,百姓的干活。我的,皇军大大的好。皇军的为了,粮食的交出来!不交,死啦死啦的有!”
腰里别着的“军刀”顶着一心的胸口。一心闭口不言。
“干啥不言语?你现在是中国百姓,对着日本军刀就得趴在地上祈求饶命!快说,你说呀!”
见一心摇头,小林的二只眼都吊了起来:
“喂,都过来。把这家伙扔到地里的粪炕!”
小日本兵们一拥而上,四、五个人过来用绳子绑上一心的手脖子,把他扔到了附近的粪坑里。坑有齐一心的胸口深。小林挥舞着木棒:
“听着,把坑给我填上!”
“唉,填坑?”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敢下手。
“对,快干!”
小林一边自己将粪坑周围的土填入坑内,一边命令其他人跟着他一块儿干。一心被尘土呛得直咳:
“小林,你要干什么?别开玩笑了!”
小林将平日积下的对一心的怨恨全暴露了出来:
“谁跟你开玩笑,你们这些日本人从前不就是这样对待我们中国人的吗?快填,再加上点儿!”
当土填到胸部时,一心痛苦不堪地扭动身躯。矮子刘吓坏了:
“这样下去,要出人命的。”
“胆小鬼!把你也一块儿埋进去。”
在小林的威胁下,其他人跟着继续填土。土填到快漫脖子时,小林才下令全体撤回。
一心拼命左右扭动身子,想靠自己爬出坑,可是不行。眼看着天就要黑了,田野上的风越刮越大。夜里,不定会叫野狗或狼吃了呢。这么晚了,爹娘一定在等着自己回家呢。爸爸!妈妈!一心大声呼唤,可是声音全被风刮没了。
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是袁立本。
立本跑了过来:
“矮子刘脸都白了,才刚跑来告诉我的。”
立本用一块很大的木板拼命地刨土。从粪坑里被解救了出来的一心,浑身是土,气喘嘘嘘。
“他们干嘛要这样对待你?”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是小日本鬼子来着……”
一心喃喃自语道。
袁立本说:
“你说什么呀?你现在已经是我们的好朋友,是中国人了!”
帮一心拍打干净衣服上的尘土,捉住他的双腕,把他拉了起来。
小说封面

作者:Kyle大地之子
前不久,温家宝总理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再回兴义忆耀邦》纪念胡耀邦说:
“前些天,我到贵州黔西南察看旱情。走在这片土地上,望着这里的山山水水,我情不自禁地想起24年前随耀邦同志在这里考察调研地。”
这篇报道勾起了我对一段往事的回忆。
1981年春,我第一次访日。
到达大阪的当天,我告诉日本外务省负责接待我们的官员若山乔一:
“山崎丰子希望和我见一次面。”
若山大吃一惊,因为山崎丰子在日本是位名闻遐迩的作家,而我当时还只是个20来岁的大学日语教师。不过,若山吃惊归吃惊,还是当即邀请山崎丰子参加第二天外务省为我们举行的欢迎酒会。
当时,外务省不容许我们离团单独活动。酒会后,我破例获得自由行动时间,和山崎在大阪的皇家大酒店作了2小时的长谈。那次长谈的内容不久之后在国内刊物上发表,很长一段时间这一直是有关山崎丰子的最详尽的一份资料。
就在那次长谈中,我问刚写完《两个祖国》的山崎,下一部小说准备写什么?她说:“正在苦恼之中。”我说:“在您的长篇小说《不毛地带》中苏联是一个很重要的舞台,《两个祖国》则写了美国。下一步不妨把中国作为舞台吧。”山崎说:“这是个不错的注意,我也很想碰一下中国,但不知从何著手?不过,一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
我以为这不过是社交场合的一番礼仪性的对话,事情过了,也就忘了。不料,2年后的1983年,山崎带著秘书及文艺春秋出版社的一位干部来到上海,约我相见,说:“真的要按照你的建议写中国了。”山崎告诉我,她想在下一部作品中把日本在侵华期间留在中国的遗孤作为小说的主人公。
此后长长的一段时间,山崎一直在中国采访。但是,当时在中国采访,受到很大的限制,中途山崎曾多次想打道回府。是胡耀邦积极鼓励和支持她,她才坚持下来的。结果,她的以日本在中国的遗孤为主人公的长篇小说《大地之子》获得极大的成功。
山崎日后还专门写了一部作品《大地之子和我》,里面收集了她在日本杂志上发表的有关《大地之子》创作过程的文章。这些文章尽管在杂志上发表时,我都曾收到山崎特地寄赠的杂志,早已拜读过多次。可重新读起,当年的一幕幕情景又油然浮现眼前。谁说往事如烟,其实历史是不会那么容易忘却的。
我最爱读的是山崎描写胡耀邦的那几篇文章。不做神,做人,做有血有肉有情有感的人,那就是胡耀邦。山崎说;“当时的中国采访很难,去不了我想去的农村,我想撤退了。”胡耀邦说;“有困难我帮你解决,想撤退是懦夫,要用机关枪扫射。” 说到带劲处,胡耀邦会双手挥舞,拿在手上的叉子、餐刀,成了他手中的武器,什么餐桌上的礼节、领导人的矜持,早已忘到了脑后,给山崎丰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位死后不愿葬身权势的象征之地八宝山,而宁愿守望在江西共青城的新型领导人,虽然带著种种憾恨,过早地离开了多是多非的世界,可他就像依旧活在山崎笔下那样,活在千变万化的今天。胡耀邦大概没有料到一部描写日本遗孤的小说会成为许多日本人怀念他的情结所在。
山崎丰子不知多少次对我讲过:
“没有胡耀邦的大力支持,就没《大地之子》”。
山崎的书房里至今仍珍藏著胡耀邦曾用过的笔,我也曾把玩过。而我家的影集中也存放着共青城里的胡耀邦墓碑的照片。墓碑造型是一面高擎的共青团大旗。
我曾和山崎丰子多次互相感叹:
“胡耀邦才是真正的大地之子!可惜去世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