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所长昨天接到童喜捎回来的公文,不敢怠慢,今天一早就带着黑儿亲自去了石槽坪,前门的甲长何大爷陪同,找人把槐童两家人都叫来,郑重宣布了事情的结果,并规定腊月十日前,槐家必须把宅子腾干净,让童家住进去,若不照办,按违抗罪处罚!
槐青忍着伤疼听完话,回身就走。刘所长说:“你听见没有?”
槐青没理他,他脸红了,脸一沉说:“还犟,没吃够亏!”
槐老三连忙说:“所长别生气,我哥就是那脾气!”说着追了过去。
老童再次感谢所长亲自来催办这事儿,刘所长上下看看童喜说:“童先生,是人不可貌相呀!好好谢谢你那侯爷吧!”
童喜说:“过几天,过几天安插住样儿了,我去镇上看您!”
何大爷看事已至此,也没啥多说,摇了摇头。刘所长们推辞事忙,要走了。何大爷送出门外,刘所长还说:“啥球宅子,老主贵?”
何大爷往村后一指说:“就那棵大槐树下,地方是不错!”
槐老三追出院子,槐青已经走出多远了,背后看去,他的步子很沉重,,老三追上二哥,让二哥先拐到下院商量商量,槐青默默地依从了。
兄弟俩走进上屋,看大哥也在,坐下来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好半天,老三说:“二哥,事儿已经这样了就不要再多想了。这样吧,这下院再挤挤,您挪下来,上屋您和大哥住,我住厦子!”
槐青说:“不挪!”
大哥近来也听说了宅子的事,他不知道说啥好,嘴张了几张,泪却先下来了。
槐青看见大哥哭了,心里更不是滋味儿。停了一会儿说:“大哥,老三,我不算人,对不起祖上,对不起你们。我主意一定,挪远处去住,离远一点儿心静!”
“二哥,别说气话。这临年靠节的,天又冷您往哪儿去?”
“上南山!”
“南山?”
“南山我还有一个朋友,先挪他那儿!”
“那儿行吗?”老三没敢说出朋友可靠的话。
“管他行不行,我主意一定,初九走吧!”
“二哥,您不要制气,好出门不如赖在家,咱挤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老三恳求着,大哥也默默地看着他。槐青脚一跺站了起来,说:“老三,你叫我多活两天中不中?我能住下?”
老三听到这里,摇了摇头心想,二哥脾气倔,住下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心情肯定受不了。就说:“唉,这时候真不是时候,天寒地冻的!”
“没事儿,我定了,初九走!”说着走了出去。
“二哥,回去好好和嫂子说说,不要再生气了,啊!我一会儿也上去!”老三朝着二哥的背影喊,看着二哥倔强的背影,他鼻子一阵发酸。
童喜回到家里,把事情说了一遍,科他娘长出了一口气,科很高兴,童喜却高兴不起来,只是吩咐把东西该整理的整理一下,然后默默走进窑里,一骨碌躺在床上,像散了架似的,浑身瘫软。
一冬无雪。腊月初七这天,天阴得很重很重,响西风刮着,老槐树的枝条发出尖利的哨响。傍晚时分下起了鹅毛大雪,一时铺天盖地,纷纷扬扬。夜来直到天明,地上房上雪已盈尺。大地上乱七八糟的物象都被雪掩埋了,到处白茫茫一片,小北风吹着,显得十分凄冷。童喜住的窑洞里还是暖和的,他抬头看看外边,雪花还在飘落。他喊起科来,科答应一声,一会儿走进他的窑洞,说:“爹,有事儿?”
喜童说:“科,大后天日期就到了,听说大金家后天就走,这冰天雪地的,往哪里去呀,临年靠节了,你说爹做的事儿是不是过头了?”
科看看娘,又看看爹,半天没接话。童喜又说:“这钱儿原封不动在那儿放着,也该给人家了,我想毕竟朋友一场,真不中咱两家挤挤?以后再说?”
“哎呀,那会行?你如今成了他的仇人,哪还能住一个院子?”科他娘不无担心,科也摇了摇头。
童喜说:“这样吧,我亲自过去说说,看看他答应不答应。”
科说:“爹,您不能去,去了会有事儿的!”
“有事儿,会有啥事儿?他那人我知道,吃软不吃硬,没事儿!”说着紧了紧腰里的布带子,拍拍棉袍,把马虎帽往下拉了拉,盖着耳朵,走出了窑门。
科他娘不放心,叫科也跟了过去,童喜不让,科他娘也没办法,只好自己掂着小脚,踏着他的脚窝跟过去了。
老槐树的老枝佝偻着,背着厚厚的雪,更显得黑白分明,树枝洞里几只麻雀在喳喳叫着,好像商量着到那里觅食。
槐家大门紧闭,冷冷清清。童喜跺了跺脚上的雪,叩响了门环子,里边传出金他娘的声音:“谁呀?”
“我……”童喜的声音有点儿颤。他听到院子里咯吱咯吱地踏雪声,接着大门开了一条缝,金他娘一看是他,脸一沉,一伸手又要把门关上了。童喜连忙说:“嫂子,我来就一句话,说说就走!”
金他娘也看见他身后的科他娘,眼圈红了,一放手,回头就走。童喜跟了进来,上屋里,槐青正捆绑着行李,头也没抬,童喜站在门外,心跳着说:“哥,我,我……”
“我啥唻,我?日期还不到唻!”槐青没有好话,手也不停。
“不是,我来说说,您先不要走!”
“不走?疙腻你唻?”
“咱先挤着住,过罢年儿再说!”
“算了吧,你眼都急红了,我跟你挤?滚吧,显你那好心儿!”
槐大金听见了从屋里出来,顺手操了条扁担骂道:“滚,你这死老汉儿!”他慌忙退下台阶,一个趔趄一屁股蹲在雪地里,科他娘慌忙去拉,槐青嚷道:“大金,不准打,滚回去!”
大金不敢动了,骂骂咧咧进屋去了。老童挣扎起来,说:“我叫科给你把钱儿送过来!”说完回头就走,走出大门,心里一阵疼痛,差点儿站不住,科他娘赶忙扶住他……
腊月初九,天依然阴沉着脸,冷风里还不时飘着雪花。槐青一家装备停当,只用一辆牛车拉着那换来的铜钱,和一些必备的物品,冒雪上路了。老三、老大全家和村里的人都来送行。
老三说:“二哥,出去看看,真不行了重回来!”
“重回来?我槐青不算回事儿,今后就是要饭也要隔隔咱家大门儿!”
老三听二哥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泪如雨下,老大也泣不成声。村里的老人们和女人们也都唏嘘不已。槐青家的人个个脸色铁青,金他娘在儿媳的掺扶下,鼻一把泪一把,也不敢哭出声,大金默默地笼着牛,腮帮子一鼓一鼓,槐青抱着孙子,孙子冻得缩着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忽然,他把孙子放下了,回头朝老槐树跪倒了,连着磕了三个头,最后一下久久没有起来,只见他肩头耸着,剧烈地颤抖了一阵,等抬起头来。地上一片殷红……
童喜一家不敢近前,远远地站在路边儿,童喜的心里复杂极了,在科他娘的簇拥下,眼看着老槐树下那揪心的一幕,老童的心也疼了几下。当槐青一家拉着车从他面前经过时,他看到槐青的脸色苍白,嘴角还挂着血丝,他不由得喊了声:“哥——”槐青连头都没扭一下。
看着渐渐远去的车辆,童喜忽然腿一软,坐在了地上,科他娘和科慌忙扶着他,他再也站立不直身子了……
一阵冷风吹来,雪飘得更大了,茫茫天地又混成了一片……
【第一部完】